汉斯·尼曼，国际象棋作弊丑闻一年后

照片：Devin Oktar Yalkin

今年欧洲最大的国际象棋公开赛（Grenke Chess Open）的第二天，20 岁的国际象棋大师汉斯·尼曼（Hans Niemann）黎明前醒来，双耳刺痛。麻烦始于飞往德国的航班上，当时，国际象棋排名第 46 位、最受唾弃的坏蛋尼曼感到极度眩晕并呕吐。他后来告诉我，“痛苦地尖叫着”，去了两家医院，但发现两家医院的工作人员都很粗鲁，不愿在 9 点的比赛前为他治疗。尼曼来到比赛大厅，耳朵痛得厉害，击败了两个较弱的对手，然后拿到了一些抗生素。比赛结束时，尼曼被诊断为双中耳感染，没有输过任何一局，赢得了第一名，并获得了 20,000 欧元的支票。

“过去几年，我打了很多场比赛，压力很大，显然没有完全集中注意力，”4 月初，尼曼在伦敦家中休养时通过视频电话告诉我。这位美国人看上去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凌乱的卷发在他灰色的眼睛上投下阴影，眼睛下面有蓝黑色的眼圈，就像瘀伤。“我已经习惯在压力下表现，当所有的机会都对我不利时。”

自 2022 年秋季世界排名第一的棋手马格努斯·卡尔森 (Magnus Carlsen) 指控尼曼作弊以来，他一直被人唾弃。现在，如果尼曼发挥不佳，他的对手就会认为这是他是个骗子的证据；如果他发挥出色，这只会加剧他们的怀疑，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人工智能。他实际上已被列入大多数顶级锦标赛的黑名单。甚至连格伦克的胜利也受到了玷污。锦标赛分为两个级别：面向世界上最顶尖的棋手的邀请制抽签和面向业余选手的公开赛。尼曼没有参加前者，因此不得不向组织者讨要条件，以便被后者接受，他给他们汇了 100 欧元，只是为了让他们回复他的电子邮件并处理他的注册。

“我当然有比一场比赛更宏伟的计划来证明自己，”尼曼说，他笑着坐在高背游戏椅上，身体旋转着。他的偶像是鲍比·菲舍尔，唯一一位获得世界冠军的美国人，尼曼也为自己设定了同样的目标。他在 YouTube 上定期发布有关自己追求的视频，最近他预测自己将在 301 天后赢得冠军。“我已经实现了，”他在视频中说。“这就是我，用我一贯的疯狂预言。”与此同时，尼曼意识到作弊丑闻严重地复杂化了他的梦想。“我认为没有人会否认，从客观标准来看，我的生活已经被毁了，”他低头看着镜头，声音怒不可遏地对我说。

危机始于圣路易斯举行的 2022 年辛克菲尔德杯，这是一场十人循环赛，是美国最负盛名的锦标赛之一。尼曼首次参赛，在第三轮与卡尔森搭档。这位 33 岁的挪威人已经连续十几年位居世界第一，其中包括史无前例的 125 场连胜，他被广泛认为是棋坛历史上最伟大的棋手。在圣路易斯，尼曼以先手优势震惊了所有人，而且是利用黑棋，而黑棋通常是劣势。卡尔森盯着棋盘，用手掌移动下巴和额头，好像他的脑袋已经变得太重，脖子承受不住。尼曼嚼着口香糖，看起来很无聊。

两人待在一个安全的隔离房间里。在场的其他人员只有美国国际象棋基金会董事总经理艾尔·劳伦斯和为锦标赛工作的几名人员，其中包括著名的国际象棋摄影师伦纳特·奥特斯。比赛快结束时，卡尔森站起来，走到奥特斯身边，指责他帮助尼曼，称这是“重大的暗示”。这是令人震惊的失礼行为，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一指控。“你还不如指责锦标赛总监作弊，”劳伦斯说。（当我要求卡尔森澄清他的怀疑时，他的父亲亨里克回复了一系列充满侮辱的电子邮件。“你显然学到的东西很少，”他写道。“我说你胡说八道。案子结了。不要再联系我们了。”）卡尔森再次坐下，在 57 步之后认输了。

第二天，卡尔森退出了比赛，并在社交媒体上向他的 100 多万粉丝暗示尼曼操纵了比赛。这是多年来国际象棋界发生的最激动人心的事情，而缺乏信息——包括尼曼的信息，他似乎无法解释他所做的某些举动背后的想法——让各种疯狂的理论盛行起来。一位有影响力的国际象棋大师和主播沉思着尼曼是否可以使用电子肛门珠，随着人工智能国际象棋引擎的建议而振动。这是一个玩笑，但它仍然在网上疯传，尤其是在伊隆马斯克引用叔本华的话后：“天才击中了别人无法击中的目标，天才击中了别人看不到的目标（因为它在你的屁股里）。”

为了平息猜测，尼曼接受了采访，承认了过去的一些罪行，承认他在 12 岁和 16 岁时曾在网上作弊。他解释说，一个朋友带着 iPad 过来，用国际象棋引擎给他下棋。“我只是想获得更高的分数，这样我就可以和更强的选手比赛了，”他说。他发誓他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作弊过，也从未在面对面的比赛中作弊过。“如果他们想让我脱光衣服，我会这么做的，”他补充道。“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但很少有人愿意相信他。一个月后，最受欢迎的国际象棋平台 Chess.com 发布了一份报告，称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尼曼曾在国际象棋比赛中作弊，但其算法和统计分析表明他“可能在 100 多场在线国际象棋比赛中作弊，其中包括几场奖金赛事。”

那是一年半多前的事了，而尼曼仍然被广泛视为作弊者。（马斯克继续在推特上谈论屁股的事情。）然而，尼曼的说法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锦标赛官员和国际象棋统计员的证实，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迹象表明他在辛克菲尔德杯或任何其他现场比赛中违反了规则。尼曼对 Chess.com 和卡尔森提起了 1 亿美元的诽谤诉讼；他们与他达成庭外和解，承认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在棋盘对弈中作弊。去年 12 月，国际象棋最高管理机构国际棋联结束了对这一争议的调查，发现尼曼在过去三年的任何现场比赛中的表现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国际棋联还裁定卡尔森“无正当理由”退出辛克菲尔德杯，并处以 10,000 欧元罚款。

科学家认为，数学、音乐和国际象棋这三个领域都存在天才。从尼曼最早、最热心的支持者的角度来看，他的故事就是一群有权有势的人试图打垮这一代最强的棋手之一，因为他小时候犯了错误。“汉斯是继鲍比·菲舍尔之后最有天赋的棋手，”舍尔纳兹·肯尼迪说，她是菲舍尔的朋友兼经纪人，曾聘请尼曼在她的国际象棋学校任教。“他不需要作弊。他会成为世界冠军。我告诉你：在我教过的所有孩子中，这个人真的很棒。”

然而，天赋可能不足以让尼曼重获新生。早在丑闻爆发之前，他就因脾气暴躁而臭名昭著，并广受诟病。他打牌时就像一头准备冲锋的公牛：怒目圆睁，瞪着眼睛，鼻孔张开。他的比赛直播经常以尼曼尖叫并猛击电脑结束，扬声器发出回音，网络摄像头在模糊的灯光中倒下。在一个视频中，邻居愤怒地敲打他的门，咒骂他制造噪音。在另一个视频中，实时心率监测器飙升至每分钟 163 次。“我怎么会这样！他妈的！好？！”他曾经断断续续地尖叫道。“天哪！我他妈的是最棒的！”

尼曼的滑稽动作有时看起来像是表演。“我从他们的痛苦中得到快乐，”他最近谈到对手时说，听起来像二流电影里的反派。“棋盘上没有友谊。这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永无止境的棋局，直到死亡。”尼曼培养了这种冷酷无情的性格，即使这让他失去了可能给他第二次机会的盟友，也让他被描绘成不值得信任的人，即使事实似乎对他有利。在这场父母经常陪伴孩子成年的游戏中，尼曼与家人疏远，大部分时间都是孤独的。尼曼最近的棋外行为让国际象棋界的许多人感到震惊，他们指出菲舍尔不仅天赋异禀，而且性格孤僻，精神不正常。“汉斯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年轻人。很明显，他需要帮助，我们指的不是他的国际象棋，”一位顶级大师说。“没有人想伤害他。没有必要。自我毁灭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汉斯的故事是一个悲剧。”

汉斯·尼曼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他天才时期的照片。照片：hans_niemann/Instagram

大约 8 岁时，汉斯·尼曼就认定自己是个“超级天才”。他出生于旧金山，童年时期在拉古纳海滩度过，是家中四个孩子中的老大，但他的父亲是一名房屋建筑商，在 2008 年金融危机中损失了 1000 万美元，并申请破产。汉斯的母亲在一家欧洲公司工作，他们搬到荷兰开始新的生活，在一家青年旅舍住了几个星期。他后来表示，他生活中“任何形式的正常生活”都消失了。一年后，他参加了智商测试，但测试结果无法衡量他的智力，因为测试分数止于 145。“从那以后，我变得相当傲慢，”他告诉我。他就读于一所天才学校，学校开设了必修的国际象棋课程，到 2012 年尼曼一家搬回加利福尼亚时，他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棋手。

在湾区国际象棋界，尼曼是一位技术娴熟但令人讨厌的人物。在青春期前的舞台上，尼曼经常会说很多脏话。“国际象棋小子通常都很恭敬和害羞。他是个异类，”当时认识尼曼的另一位国际象棋大师说。“他是个任性的孩子。现在他仍然很任性。”有一次，湾区国际象棋协会的负责人告诉尼曼，他在比赛中太吵了，尼曼骂他混蛋，然后被赶了出去。（他抽泣着道歉，然后被允许回来。）但尼曼的等级在大约一年内翻了一番，达到近 2,000，这是一些球探从未见过的突然跃升。 （一般来说，初学者的分数低于 1,000，而大师级的分数在 2,500 及以上。）“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看了一下图表，发现他的进步非常快——很不正常，”美国国际象棋学校的创始人格雷格·沙哈德说。“这个随机的孩子可能是一个天才。”沙哈德邀请 10 岁的汉斯参加他在圣路易斯的年度训练营。“每次输掉比赛他都感到极度痛苦。很多孩子都会这样，但对他来说，这是另一个层次，”沙哈德说。他并不一定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我觉得当你如此讨厌失败时，你成为伟人的几率就会更高一些。”

与上一代在当地俱乐部打比赛、在书本上学习棋法的天才不同，尼曼成长于网络象棋和无敌引擎的时代。2005 年，杨百翰大学的两名毕业生创立了 Chess.com，目前该网站每月提供多达 10 亿场比赛。2008 年，一款名为 Stockfish 的免费应用程序首次亮相，其人工智能引擎的评分比任何人类都高出数百分。新手玩家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地与强大得多的对手下棋。2014 年，另一项资源 ChessBase 发布了数百万场比赛的可搜索档案。在锦标赛上，选手们用它来打发配对宣布后的几分钟。他们浏览对手的历史走法，并使用人工智能引擎来制定最佳下棋路线，通常直到宝贵的时间已经过去，他们才开始下棋。 “这些年轻人来得晚，因为他们在看我们的比赛，”肯尼迪回忆起在一次比赛中输给一个研究过她动作的孩子。“就像考试前半小时，你的问题都在网上，所以你知道如何准备。”

尼曼比大多数人都更擅长下棋。11 岁时，他遇到了纽约的国际象棋大师兼教练马克西姆·德鲁吉 (Maxim Dlugy)，德鲁吉会教尼曼在比赛中使用的战略性走法。“他执行得非常完美。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德鲁吉说。但尼曼不仅仅是一个模仿者。许多正在成长的棋手会采用经典的开局，如后翼弃兵或印度王弃兵，而尼曼则添加了原创的花样，走一些没有名字的走法。在国际象棋符号中，它们被称为 !N，代表新颖性。“只是他的想法——这些都是卡帕布兰卡和所有这些老世界冠军会玩到死的老东西，他会想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新东西，”肯尼迪说。“他在重新思考开局理论。”

2015 年，尼曼一家搬到了康涅狄格州的韦斯顿，这样汉斯就可以参加更具竞争力的纽约比赛。他在比赛中赢得的奖金让他可以购买一些可以在当地高中炫耀的东西：价值 500 美元的乐高套装、iPad、收藏版耐克鞋。高三时，他获得了哥伦比亚文法与预科学校的奖学金，该校拥有全美最好的国际象棋课程之一。16 岁时，他独自搬出家门来到城市——“实际上是解放了自己”，他后来说。他在上西区租了一套价值 1,500 美元的小公寓，没有厨房或炉灶，只有一台冰箱、微波炉和火锅。“管理好一切非常困难”，他告诉我。他偶尔会见家人。他以每节课 200 美元的价格教国际象棋，在学校自助餐厅“尽可能多地”吃东西，晚餐时买 5 美元的赛百味英雄汉堡。

在纽约马歇尔国际象棋俱乐部与传奇棋手对弈时，尼曼的思维似乎与他的对手不同——具体来说，更像人工智能。国际象棋引擎能够通过深入研究多种未来情况来推荐理想的走法。但为什么这些走法是理想的，人类可能要等到几轮之后才会明白。“很多棋手在必须走完整个路线时都会感到不舒服，但汉斯似乎很自在，”布鲁斯·潘多菲尼说。1993 年的电影《寻找鲍比·菲舍尔》中，本·金斯利饰演了著名的纽约国际象棋老师。“我不确定汉斯本人是否能描述出来。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做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直觉的；它更美观、更艺术化。”最近，他看到尼曼以一种“如此违反直觉，似乎违背了国际象棋理论教给我们的一切”的方式移动他的骑士，但结果却非常出色。“汉斯不可能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一点，”潘多菲尼说。 “天色有些阴沉，但他会在这片阴沉之中感到自在。”

沙哈德多年来一直在自己的训练营观察尼曼的棋艺发展，他同意尼曼的风格有些不可思议。“他对国际象棋的思考方式很奇怪，”他说。尼曼经常会走对了棋，但却无法表达出来，或者他会提出一个听起来像胡说八道的策略。沙哈德并没有纠结于此。“他非常自信，反应非常迅速。这种风格是我在与其他人比赛时很少见到的。他很快就把棋子放到了正确的位置，”他说。“我知道他很厉害。这些举动表明他明白一些事情。”

即使国际象棋技术飞速发展，国际象棋文化仍然保守而绅士。无论技术如何，尼曼表现得像个混蛋。在美国国际象棋学校训练营，尼曼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毫不留情地贬低 8 到 9 岁的孩子。潘多菲尼说，尼曼是其他年轻学生最讨厌的对手。“他不仅棋艺高超，而且风格非常吓人、无所畏惧。他们过去称之为‘菲舍尔恐惧’。他在棋盘上表现出好斗或好斗的一面，这只会让人感到沮丧。”

2020 年初，新冠疫情导致哥伦比亚预科学校和锦标赛巡回赛停摆，尼曼通过网络象棋进行隔离。他的在线排名迅速上升，并在 Twitch 上直播比赛，他的霸凌风格吸引了众多粉丝，并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同年晚些时候，当棋盘比赛恢复时，他飞往欧洲，以远超以往水平的水平令竞争对手大吃一惊。2021 年 1 月，17 岁的尼曼成为国际象棋大师。

他在国外待了六个月，回国后开始用一种奇怪的新声音接受采访——一种很难理解但听起来隐约有苏联风格的语调。儿时认识的人说他们以前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他根本没有口音。他只是装出那种样子，”高中时的对手文森特·贝克 (Vincent Baker) 说。“他和我们比赛时不是这么说的。”大师级的地位可能让尼曼冲昏了头脑。他在华盛顿广场公园拍摄了自己拒绝参加慈善锦标赛的邀请，因为主办方一反传统，不免除他的 5 美元参赛费。“大师级选手不付报名费，”尼曼在视频中说道。“很抱歉，但我不会听你那些慈善之类的废话。你好！”

2022 年美国国际象棋锦标赛前接受搜查。照片：STLChessClub/YouTube

疫情对线上国际象棋来说是个福音，但同时也是国际象棋作弊行为空前的时代：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下棋。到 2020 年夏天，Chess.com 每天关闭 500 多个违反规则的账户。该平台有一个由 30 多名员工组成的“公平竞赛”部门，他们有工具可以检测新手是否突然使用尼姆佐-印度防御，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否在可能运行 AI 引擎的另一个浏览器窗口之间来回切换。

2020 年 8 月，Chess.com 以作弊为由关闭了 Niemann 的账户。Danny Rensch 在公司的头衔是首席国际象棋官，他通过 Zoom 向他传达了这一消息。Rensch 是一个异常善解人意的人：他本人曾是一名国际象棋神童，在亚利桑那州一个虐待性的邪教组织中长大，然后在 20 岁成为父亲之前一直与毒品和酒精问题作斗争。电话中气氛激动，据 Chess.com 报道，Niemann 承认了这一事实，尽管他没有透露他作弊的比赛次数或他是如何作弊的。Rensch 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先是六个月的缓刑，然后以新的网名创建一个干净的账户。“我努力为你提供建议，并尽我所能保护你，”Rensch 后来写道。“我会再为你或任何我认为迷失了方向并希望选择更好的前进道路的年轻棋手这样做。”

尼曼被封号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2020 年 11 月，他告诉伦施，他的一名 Twitch 粉丝指责他在直播中作弊。“我的整个聊天室都开始猜测，”他写道。“甚至我最亲密的朋友也没有给我任何好处。”

当时，国际象棋大师梁文冲与尼曼对弈，梁文冲发现，他对这一事件的认识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梁文冲回忆道：“他非常迅速、自信地走着一条他不太熟悉的路线。（路线和变化是已知的走法组合，最好的棋手会追踪对手掌握了哪些策略。）我记得在对弈过程中，我觉得这非常可疑。我当时很困惑。”尼曼击败了他。但之后，梁文冲分析了这些走法，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从中得到的主要教训是，我不应该让一些谣言或我听到的关于别人的事情影响我。”

2021 年 7 月，尼曼赢得了美国青少年锦标赛冠军，次年夏天，他终于登上了他长期崇拜的大师们的舞台。他受邀参加在迈阿密举行的 FTX 加密杯，顶级选手与 Sam Bankman-Fried 即将声名狼藉的公司内部人士进行了交流。尼曼首次与马格努斯·卡尔森面对面。比赛采用四局两胜的快棋赛制，每位棋手只有 15 分钟的时间。在第一场比赛中，尼曼以黑棋击败了世界冠军。分析人士惊叹于这场比赛的一边倒，但尼曼一反常态地似乎并没有陶醉于自己的成功。他对等待的采访者只说了四个字：“国际象棋说明了一切。”

尼曼输掉了与卡尔森的比赛，也输掉了锦标赛上的其他比赛。尼曼独自躲在酒店房间里，邻居们整晚都能听到他尖叫和敲打墙壁的声音。一天早上，尼曼和其他棋手聚集在酒店外参加彪马的促销活动，一名职业高尔夫球手正在玩弄棋子。“突然间，汉斯完全失控了，”一位在场的人说。尼曼试图用一根高尔夫球杆像棒球棒一样把棋子从空中击落；然后他开始用尽全力把棋子扔向砖墙。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与世界顶级选手较量——但他却搞砸了，”这位目睹了尼曼的失败如何引发了棋坛精英的怀疑的人士说道。“如果是 2700 多名棋手，他们都认为他是个骗子。要么他是个绝对的天才，但在其他方面却有如此多的局限性，以至于闻所未闻，要么他就是个骗子。”

这就是几周后尼曼前往圣路易斯参加辛克菲尔德杯比赛的背景。但当卡尔森指控尼曼作弊时，这太过轰动，以至于掩盖了一个基本问题：尼曼在体力上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在网上下棋时，通过使用隐藏的同伙或第二个屏幕访问 AI 程序，作弊相对简单，即使在直播时也是如此。在棋盘外作弊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在高水平的比赛中，选手通常会通过金属探测器或其他扫描，许多比赛都会强制延迟 15 分钟向公众播出，以防止外人实时向选手建议走法。理论上任何防护措施都可以被打破，但长期持续作弊而不被发现似乎需要高级间谍技术。然而，尼曼在同行中的声誉如此之低，以至于他们中的许多人真的相信他已经找到了一种当面操纵比赛的方法。“马格努斯身边的大多数人实际上都试图劝阻他退出比赛，因为他们想试图抓住汉斯，而不是警告他，”一位特级大师说。

卡尔森退出辛克菲尔德比赛的那天晚上，Chess.com 给尼曼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将暂停他的账户，并取消他参加即将举行的在线锦标赛 Chess.com 全球锦标赛的资格，该锦标赛的奖金为 100 万美元。卡尔森一直与尼曼作对。他们下一次交手是在冠军象棋巡回赛的一场在线比赛中，卡尔森在走了一步后就下线，加剧了争执。然后他发表了一份声明：“我认为尼曼作弊的次数比他公开承认的要多，而且最近也更多。他在棋盘上的进步很不寻常，在辛克菲尔德杯的比赛中，我有一种印象，他在关键位置上并不紧张，甚至没有完全集中精力，而他却以我认为只有少数棋手能做到的方式击败了我。”

卡尔森还对尼曼的前教练德鲁吉进行了诽谤，不久之后，Vice 公布了 Chess.com 和德鲁吉之间的私人电子邮件，他在邮件中承认两次作弊。（德鲁吉说，第一次作弊时，他无意中从一名学生在课堂上传递的引擎中下了棋。他后来表示，第二次作弊是被迫承认的，因为这是保持账户畅通的唯一方法。）当 Chess.com 发布报告称尼曼“可能在 100 多场在线国际象棋比赛中作弊”时，该平台煞费苦心地表示，这并非卡尔森的钱财，但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卡尔森是这项运动中最具票房号召力的明星。Chess.com 最近签署了一项协议，收购他的应用程序公司 Play Magnus。

对于许多人来说，Chess.com 的报道证实了尼曼是个骗子，句号。几天后，尼曼正在参加一场欧洲锦标赛，突然有人高呼“Jukse Hans”——这是挪威语中“骗子汉斯”的意思。现实世界锦标赛的邀请消失了。尼曼聘请了一名律师，起诉了卡尔森、Chess.com 和 Hikaru Nakamura，后者是一位国际象棋大师和受欢迎的主播，曾夸大了卡尔森对比赛的描述。最近我和尼曼交谈时，他说他有“不屈不挠的决心”来证明怀疑他的人是错误的。“不幸的是，”他说，“我将成为他们一生中最大的噩梦。”

他的复仇之旅包括夺冠和惨败。照片：GRENKEChess/YouTube

就在尼曼被国际象棋排斥的同时，他与家人闹翻了。他拒绝与我讨论那段生活，但密友们说，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父亲说过话。“我劝他考虑一下那段关系。我说过，在某个时候，‘我认为你应该修复它’，”德鲁吉说。“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可能出于某种原因都会很痛苦，但修复关系总是好的。”

尼曼在国际象棋界度过了大半个年头，在哈萨克斯坦和阿联酋等地参加过中级锦标赛。与此同时，卡尔森和 Chess.com 的指控开始出现漏洞。Chess.com 报告中引用了国际象棋作弊者识别方面的权威 Kenneth W. Regan 的话，现在他说，他几乎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表明尼曼在 45 场比赛中作弊，另外 23 场比赛也只是有争议的。他确信涉及作弊的比赛数量是 32 场。这仍然很多，而且尼曼拒绝澄清（包括对我）他声称在 12 岁和 16 岁时只作弊两次，这是否意味着两场个人比赛或两个时间段，这无济于事。Regan 认为尼曼是一个“被盯上的人”，并指出在几年内作弊的情况并不常见。但公平竞赛检测以前也曾出错过。 Chess.com 曾错误地关闭了 20 岁的特级大师 Alireza Firouzja 的账户，他目前排名世界第 16 位。经过进一步审查后，禁令被推翻。“事实证明他只是个天才，”Rensch 在播客上说。

甚至连一些被指控作弊的玩家也不确定尼曼是否作弊。我采访了其中一位玩家，他在回顾了那场比赛后说：“没有可疑的行为、没有可疑的动作、没有可疑的时间使用等等。但有很多错误。”另外，尼曼联系了他，保证他没有作弊。“我倾向于相信他，”这位玩家说。“但相信他并不意味着我不会留下我错了而他在撒谎的可能性。”

无法证明事实的真相，而且尼曼仍有可能以某种方式安排在棋盘上比赛时获取微妙的信号。但即使是那些相信尼曼受骗的人也不知道谁可能是他的犯罪同伙。尼曼曾在 YouTube 上自嘲说，他正在考虑在自己的公寓里安装一个乒乓球机器人，因为他“没有朋友”。

尼曼于 8 月解决了诉讼。他被允许重返 Chess.com，虽然没有披露金额，但他的行为让人觉得他赢得了一大笔钱。尼曼买了一套燕尾服，宣布他将提供 10,000 美元的奖学金，并让几名棋手误以为他已经在伦敦市中心买了一套顶层公寓。他给德鲁吉发了一张 18,000 英镑劳力士手表的照片，说他正在考虑购买。以相对温和的职业象棋标准来看，这笔开支非常显眼。“这几乎就像他在试图传递一个信息：‘我受保密协议的约束，不能透露发生的事情，但这是我的雪茄，’”伦敦象棋经典赛的组织者马尔科姆·佩恩说，尼曼去年年底参加了该比赛。（尼曼告诉我这套公寓是六个月的租赁，最近的一张照片显示他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 60 美元的 Timex Weekender 手表。）

10 月，尼曼回到圣路易斯参加美国国际象棋锦标赛，他希望能在国际象棋界取得胜利。但据他亲近的人说，他母亲多年来一直与癌症作斗争，现在癌症复发，这让他感到很沮丧。他输掉了几场关键比赛，有一次他把皇后直接丢进了陷阱。“我丢掉了第一名，毁掉了我的整个锦标赛，毁掉了我整整一年没有机会的最大机会，”他告诉我。“你知道，你会很情绪化，很难过。”在几天的时间里，他在酒店房间里弄坏了两个电视遥控器、一把雨伞和一盏灯；把熨衣板从墙上弄下来；打碎了两个相框，可能还刺穿了一张沙发。退房时，他警告了前台，并试图留下信用卡号以赔偿损失。“我基本上是把一只鞋扔向这种玻璃画，然后它就把玻璃打碎了，”尼曼告诉我。 “但请别介意——这是一个玻璃框架；更换两个玻璃框架要花多少钱？这张有 100 年历史的沙发——无意冒犯这家酒店，但它并不是什么高档家具。”他猜测“最高赔偿额为 500 美元。”后来他收到了一张 5,000 美元的发票，并被告知他已被禁止进入这家酒店。

圣路易斯国际象棋俱乐部还举办辛克菲尔德杯和其他顶级比赛，该俱乐部宣布，尼曼不欢迎参加其 2024 年的任何比赛。（尼曼估计，仅此一项就可能使他损失 10 万美元的收入。）与此同时，一名锦标赛仲裁员将尼曼从美国国际象棋联合会中彻底除名，并对他提起了正式的道德投诉。如果被判有罪，尼曼可能没有资格参加所有国家锦标赛。

“只是因为我是我，我才会被当成需要管教的孩子，”尼曼说。“当然，我知道我不应该破坏东西。但我在酒店房间里的私人行为，以及我愤怒的行为，绝对不应该影响我的国际象棋生涯。”

圣路易斯锦标赛结束后，尼曼飞往马恩岛参加比赛，并在一家高档酒店预订了套房。在酒吧里，他挥舞着数千英镑，为数十人买单，只有两名被他称为“老鼠”的球员除外。凌晨 4 点左右，有人看到尼曼走在海滨，大喊：“我是最棒的！我是世界之王！”

11 月，尼曼在萨格勒布和平锦标赛上以近乎完美的表现夺冠，他的走法几乎与计算机推荐的走法完全相同。尼曼击败的一位国际象棋大师伊万·索科洛夫在 X 上抱怨道：“很难打败准确率高达 98 的对手。”他还说，比赛没有采取任何反作弊措施。但无论是组织者还是里根的分析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锦标赛冠军通常都会被邀请参加下一届比赛，但萨格勒布国际象棋联合会秘书克雷希米尔·波德拉维克告诉我，他可能不会欢迎尼曼回来。“不管他是不是作弊者，他显然有精神问题，”波德拉维克写道。尼曼到达时，他坚持要看看半个世纪前鲍比·菲舍尔参加和平锦标赛时住过的房间。波德拉维克告诉他这不可能：一场地震把酒店夷为平地，只有一支建筑队被允许进入。波德拉维克回忆说，尼曼不接受“不”的回答，他说：“我有钱。我会付钱让工人让我进去。”“继续和这种人交谈有什么意义呢？”波德拉维克告诉我。

萨格勒布只是观察者所说的“两极分化的国际象棋表演”中的一场。今年 1 月，尼曼在荷兰塔塔钢铁国际象棋锦标赛中跌跌撞撞地闯入决赛。但他在快棋赛制中继续表现出色，在快棋赛制中，棋手从几分钟开始，必须在瞬间做出决定。今年，尼曼两次赢得 Chess.com 的每周锦标赛，这使他在全球快棋排名中短暂位居第二，略高于卡尔森，而且没有作弊的嫌疑。第一次获胜后，他欣喜若狂。他录制了一段激动人心的视频：“当你知道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当一切都水到渠成，一切都水到渠成时——这就是你努力工作和受苦了这么久的感觉，最后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在这条黑暗的隧道里，你看到了一丝光亮。”

尤其是在线上，尼曼仍然是游戏中最鲁莽、最具对抗性的玩家。照片：HansNiemannChess/YouTube

3 月，尼曼来到纽约，待了几天，收拾好公寓，申请丢失的新护照。他请德鲁吉在邮局为他作证。尼曼在访问期间没有见到家人，而是用一辆装满他的东西的搬家卡车把他们送到了家。“我更喜欢住在美国，”他说，“但如果我没有真正被当作美国棋手对待，我就没有理由住在美国。”

当我与许多有头衔的棋手交谈时，他们经常告诉我，很难将他们对尼曼的感情与怀疑区分开来。他的傲慢和无情的嘲笑让他们恼火，特别是当他们觉得他还没有赢得权利的时候。他以多种方式破解了他们的密码，许多人宁愿摆脱他。“他有一种不敬的坏男孩语气，说‘他们不是狗屎’，我认为这种语气惹恼了很多顶尖选手。他们会说，‘是的，我认为这混蛋在作弊，’”一位特级大师说。“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真正客观地看待这种情况。”

尽管如此，尼曼继续陷入的争议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必作弊或公开承认；他不必砸毁一家豪华酒店。另一位特级大师的经纪人认为尼曼是个骗子，他说：“他是一个不错但普通的棋手，但他不是天才。这项运动是关于天才的，天才不是可以强迫或购买甚至努力获得的东西。可悲的是，汉斯和许多其他棋手一样，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一项并不特别喜欢他们的运动。它可以让你每晚在房间里对着上帝大喊大叫，而上帝却听不到你的声音。”

与此同时，这起丑闻也帮助 Chess.com 蓬勃发展。首席执行官埃里克·阿勒贝斯特 (Erik Allebest) 今年早些时候在播客中表示：“这件事让国际象棋世界再次成为焦点，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国际象棋热潮。”私募股权公司 General Atlantic 和体育和娱乐机构 WME 的母公司 Endeavor 已投资未披露的金额，而阿勒贝斯特正在讨论让该公司上市。

当然，负面新闻让尼曼名声大噪，远超他的评级。这种情况可能会持续下去：据报道，A24 计划拍摄一部关于这一丑闻的电影《Checkmate》，该片改编自本·麦兹里奇的一本书，他之前的作品是《社交网络》和《傻钱》，讲述的是弱势群体对抗强势势力的故事。

尼曼继续以他的偶像菲舍尔为榜样，打造自己的品牌——这一选择忽略了菲舍尔很可能已经疯了，因违反对南斯拉夫的经济制裁而被联邦起诉，并在流亡中死亡。“我接受并鼓励对我的事业和生活的进一步攻击。是的，是的，”尼曼告诉我。“你知道，试图摧毁我这个如此无辜的人，只会从内部摧毁他们自己。所以我希望他们继续下去。因为他们只是在喂养这个怪物。”

感谢您订阅并支持我们的新闻报道。如果您更喜欢阅读印刷版，您也可以在 2024 年 5 月 20 日的《纽约杂志》中找到这篇文章。

想要更多这样的故事吗？立即订阅以支持我们的新闻报道，并无限制地访问我们的报道。如果您更喜欢阅读印刷版，您也可以在 2024 年 5 月 20 日的《纽约杂志》中找到这篇文章。